〈乍見一泓清水:記吳蕚洲老師課堂風景一隅〉
林韋伶
洗衣機,是樂團五月天對母愛的一首隱喻,在子女的習以為常裡,洗衣機孤獨而勇敢的轉了一生。清水老照片裡群聚在此擣衣的洗衣婦,依稀映照出母親那一代婦女的身影,感到失落的卻是青春期的蕚洲老師,曾經在未成熟的心靈裡糾結成一個謎團。
發育較晚的蕚洲老師,到高中時期才開始劇烈抽長。每當黃昏放學路上,早已飢腸轆轆。返家後常常發現媽媽不在,原來又跑去和隔壁歐巴桑串門子。和鄰居阿姨嬸婆們熱絡閒聊的媽媽,對於蕚洲老師當下餓得快死的呼喚彷彿成了靜音,也從此無聲無息的在蕚洲老師內心小劇場日復一日上演著媽媽為東家長西家短而棄孩子於不顧的失衡感;孩子與歐巴桑爭風吃醋比誰重要,該如何抗衡?
直到讀了大學、研究所,蕚洲老師才漸漸體會到母親站在路口跟街坊鄰居聊天可以一聊就是一兩個鐘頭而不理會孩子,是應該的。
這一份釋懷,是經過多少時光的自我折磨才終於走進母親的內心。蕚洲老師觀察到媽媽也不免有隨家庭繁瑣的日常摩擦而孳生的苦與怨,若不向隔壁歐巴桑聊一聊吐露內心的苦楚,「要不然她要找誰聊天去?」
聽到蕚洲老師這句簡單明瞭的話,竟令人一時語塞。回溯那個年代,家務之餘還有辦法見縫插針或在夜深人靜書寫的女性畢竟有限。守著夫家,姊妹淘閨蜜何在?遑論隱私,電話豈能暢所欲言?沒有手機、沒有臉書、沒有社交APP,她們的出口在哪裡?再不互吐苦水,是不是就快沒了自己?
蕚洲老師對人生的況味,經過歲月的淘洗,轉為處之泰然的詮釋視角。蕚洲老師回憶,「後來看到這麼多婦女在那裡洗衣服,就想到這些人也跟媽媽一樣,每天搞不好最快樂的時間就是拿著這些水桶、拿著這些衣服去那邊洗。」可以想見,她們手上提的不只是沈重的水桶和滿出來的衣服,在水中攪動的同時是累積在她們心裡的塵垢,把家庭風暴還是婆媳問題一併浸泡,在洗衣板上一併搓揉。即使去汙力有限,根深蒂固的煩惱還在,但是在沒有心理師、社工師、家暴專線的年代裡,女性藉由洗衣服場合自然而然的把怨言也倒出來,蕚洲老師形容「經過這樣的一些女性的一種也許是臺灣式的一些discourse、論述或者是chatting,這個對我來講,應該是早期的那種『群體治療』(group therapy)。」
過去刻版印象視為三姑六婆的說長道短,極可能源自兒時曾讀過的故事書。在蕚洲老師與母親細微互動和對洗衣婦反覆觀察的長河裡,經過敘事力的詮釋後,也扭轉了一般人既定的觀點。
確實,每個人的小歷史都映照在整個大歷史中。
「清水,其清如水」,蕚洲老師的簡報標題彷彿放入一塊明礬到心裡,在成長經歷與人文記憶的分享裡,不僅是邀請聽眾搭上時光機,同時也打開任意門,讓我們重返自己的青春小歷史,或去到時代的大歷史,用一面明鏡,折射到自己內在,重新審視,靜心反思。
與同溫層一起聽五月天演唱會、參與社群書寫或讀書會、瘋狂追劇粉絲團所帶來的共感,甚至當我們在疫情期間只能居家守在電視機前一起屏氣凝神關心奧運賽事,能不能算是某種程度達到階段性的群體治療呢?
孤獨的表層底下,有人胡同裡打轉,抑鬱終老;有人因為找到潛藏的出口,在漩渦裡救拔彼此,成就了深層的勇敢。